NTALK丨谭楷从俄美宇航员看明天的人

「本文来源：南方周末」

谭楷在N-TALK“文学之夜”现场。

我觉得关于“明天的人类”，这个题目很大，足够写一部砖头厚的部书。

我想起我的老朋友王晋康，24年以前，也就是年7月28日，他发表了一篇论文。这篇论文指出，由于克隆羊多利还有深蓝和棋王比赛这两件大事后，他宣布人类进入了“后人类时代”。那个会议叫做“世界科幻大会”，是王晋康在24年前宣布的。

我觉得这24年以来，王晋康已经给我们贡献了系列的有关人类未来、人类明天的小说，非常精彩，所以用不着我在这儿再多说人类未来。我就借着24年前的一件事情说一说。24年前我做了一件什么事？是我这一辈子感觉非常自豪的一件事。就是在北京召开了年国际科幻大会，这个科幻大会最突出的是请了5名宇航员，其中包括2名美国宇航员、3名俄罗斯宇航员，这在现在来说叫空前绝后。

在北京开完科幻大会后，又在成都月亮湾体育中心召开了一个科幻夏令营。报名时我们限制了1万人，结果来了两万多人。我们感到压力很大，结果月亮湾主会场火爆热烈，但是秩序井然，居然没有出现一个吵架，没有任何人掉一只圆珠笔，没有任何人出现加塞的情况，非常有序。

我调查了一下这2万多来自全国各地的科幻迷，他们都觉得他们自己有一种神圣感。因为他们要去见宇航员，他们要面对人类的未来，他们觉得这是他们一生当中最重要的时刻，所以那个秩序非常好，让我很感动。我就感觉他们每个人在心中都高举着一个理想的火炬。这个理想的火炬使我们这个会议圆满成功。这是我这辈子冒的最大的险，2万人，如果出了事，我负不起这个责任。所以我就觉得面对着未来，面对着宇航员，那么神圣，我觉得很好。

另外，我是全程陪同5名宇航员。这个胖阿姨已经生了三个小孩了，还当了宇航员，在太空飞行了一百多天，这就是香农·露西德博士。这个帅哥是杰利·罗斯上校，美国宇航员上校。这三个俄罗斯的宇航员，第一个最有名，是列昂诺夫空军中将，因为年3月18日在太空行走而出名。这是格列奇科博士。然后是别列佐沃依上校，绰号叫“宇宙搬运工”，他搬了几十吨的货物到和平空间站，累计在太空飞了天，是世界最著名的搬运工。他告诉我们说，你们中国不久也有航天飞机上天，也有你们中国自己的宇航员。

我们请了俄罗斯和美国的宇航员来，心里很忐忑。因为俄罗斯和美国两个超级大国斗得很厉害，我们害怕他们在一起争吵、斗嘴，甚至大家生气了怎么办。结果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宇航员真是另外一种人类。他们见面以后，特别是俄罗斯的列昂诺夫将军，那是一个豪情满怀的诗人。他七十多岁了，一见到美国宇航员就来一个俄罗斯的熊抱。列昂诺夫将军抱着罗斯上校叫“兄弟”，叫香农“妹妹”。大家互通姓名，罗斯上校有个俄国昵称“尤拉”，别列佐沃依上校的昵称也是“尤拉”。每次进餐，香农入坐时，就像大姐姐拉着两个“尤拉”，坐在中间，气氛非常友好。

5名宇航员都是在宇宙空间生活过的“明天的人类”，他们和我们普通人的区别是，曾站在更高的高度，离开地球来看地球。谈到地球时，别列佐沃依上校说：“我看见地球是个整体，国界、省界，什么人为划定的疆界全都看不见了。我感到宇航员属于全人类，自己是个地球公民，我们应该有一本联合国的护照，在全世界通行。”

格列奇科博士说：“我看见一个美丽的蓝色星球。特别壮观的是亚马逊河流域那片大森林，河流、支流、湖泊，清晰可见。想到地球上六分之一的氧气是亚马逊流域的森林制造的，便对它产生了敬意。”然后，博士很遗憾地说，“我还看到过中国大兴安岭的火灾，还看见科威特的油井被伊拉克人点火烧着了，浓烟滚滚。”

这5名宇航员的角度不一样。作为3个孩子的母亲，美国宇航员香农·露西德博士曾在太空连续生活过一百多天。美国有一幅漫画，香农·露西德博士的老公抱着孩子问，“你妈妈在哪里？”孩子说，她妈妈在太空。当记者问到她来中国三天的感受时，她说：“我来到中国，最让我振奋的是孩子们向我提出各种问题，那么渴望了解宇宙的奥秘。中国有那么多热爱科学、渴望了解未来的小孩，这就是中国最大的希望。”我觉得说得好极了。

这5名宇航员7月29日下午就到了中国科技馆的古代科技展厅参观。大厅中，万户的塑像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他坐在椅子上，椅子绑了四十七只大爆竹，他就点燃火爆竹，觉得这个就能飞起来了，实现他的飞天梦。虽然结果很悲壮，但现在宇航员史认为万户是“人类第一个宇航员”，在月球上有一座环形山被命名为万户山。五名宇航员在众多中国青少年簇拥下，与万户像合影留念。他们对中国的万户表示充分的敬意。那天下午我的民族自尊心爆棚了，我觉得我是中国人，自豪得不得了，五名宇航员来跟他们一起照相。

但在参观过程中，就出现了一个小的问题。美国国家宇航局送来很多宣传画，一名美国宇航员坐在太空椅（又称太空包）上，后面有一个火焰。列昂诺夫空军中将开玩笑找了杰利·罗斯上校，说你们美国NASA跑到这儿来发这个画合适吗？它的原理是利用反作用力，中国的万户坐在这儿，也是一样的原理，你怎么跑这儿来“班门弄斧”。当时杰利·罗斯不好意思，确实原理是一样的。反过来，美国宇航员马上就跟列昂诺夫空军中将说：“你们齐奥尔科夫斯基的多级火箭理论，这就有，中国年前就造出来了。”意思是你们也别“班门弄斧”。说到这里我心里有点难受，因为齐奥尔科夫斯基的多级火箭理论是在中国古代有火箭之后，但中国没有把它造福人类，变成一种很有用的东西。

后来他们又出现一个小的分歧，列昂诺夫将军坚持说，在航天飞船上能看见中国的长城。罗斯上校却说看不见。

列昂诺夫将军在长城上说：“两千多年前，中国人修筑长城，是为了抵御外族入侵，那时，长城是一道防线。而现在，我在长城上看见了欧洲人，美洲人，非洲人，他们欢聚在长城上，彼此友好地打招呼，就像一家人一样。我觉得，长城已经成为一条纽带，一条联结世界各国人民的友谊的纽带。”他讲完以后，中国一百多个记者为他鼓掌。

而杰利·罗斯上校很快地登上烽火台，他觉得长城太伟大了，中国人太伟大了。

列昂诺夫将军还讲了一个自己的太空故事。年3月18日，列昂诺夫和指令长帕维尔乘“上升2号”从拜科努尔发射场升空。从过渡舱出来，他像一个啤酒瓶开瓶后弹出来一样，弹出来以后不停的旋转，因为他在太空中没有重量。他说我就像陀螺一样旋转，面对的是度的高温，背后是零下度的低温，我不停的旋转，不然要么冻成冰棍，要么烧死，最后站了15分钟，就成为第一个在太空行走的人。但他回去以后又遇到一些困难，由于时间关系就不展开。后来他把自己太空的表现画了一张大油画。

宇航员们走在哪里，小孩们都排长队，几千人几个小时地排长队。有一天我们吃饭的时候，有一个小女孩不知道怎么样通过了层层保安，终于钻到宇航员吃饭的地方，被人发现把她挡住了，小女孩就拿着本子哭了。她说你们都吃饭，我还没有吃饭，排了三个小时还没有排到签名。杰利·罗斯、别列佐沃依、香侬·露西德他们赶紧给她签名。后来他们说只要看见有人要签名的，一定要给他们签名。这时候我非常感动，不管保安怎么样，他们一定要冲到外面给大家签名。

还有一次，三个俄罗斯宇航员这么忙的情况下，还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给成都商报组织的一个活动“SOS儿童村”，里面全部都是孤儿。他们很想见这些宇航员，但见不着。宇航员知道了，他们说孤儿要见我们，一定要去。见面时让我很感动的是，格列奇科博士眼中都含着泪水，他抱起一个只有四岁的小男孩说：“我也是个孤儿，在收养所度过童年时光。我的童年时没有鞋穿，整天吃不饱，我看见了成都SOS儿童村的孩子们穿得这样好，身体结实，我为他们高兴。”

这二十多年来，信息爆炸，科技高速发展，让人眼花缭乱，欲望疯涨。

谈到人类的未来，“明天的人类”怎么样，我觉得既然阿西莫夫给机器人定了三条，人类也定了三条，就是歌德定的，我觉得歌德的诗给人类定了一个标准：

愿人类高贵，善良，乐于助人！

因为，只有这，使他区别于，

我们所知道的，所有生灵。

这是歌德年前写的，希望人类高贵、善良、大爱、乐于助人。我认为歌德的诗可以放几百年、几千年，这是人类的一个底线。

我讲一个趣闻。我跟这五个宇航员在一起时，每一顿饭都是旋转餐桌，按纽一按，餐桌就转起来了。军衔最高的俄罗斯宇航员中将，他每次按就好像按发射卫星一样，他觉得中国人这么聪明，那么多菜，每个人都够得着，而且这种吃饭的方式太好了，他们就决定买三个圆的玻璃餐桌。我当时说别买了，你们怎么带上飞机，怎么包装。列昂诺夫将军说：“我一定要把中国圆桌的餐桌带到俄罗斯去。”

结果8月5日，那天天气非常热，我们把他们送到机场，每个人都十几件行李，最后把圆桌背过来了。我当时说：“你把这个留下，玻璃不要了。”他说不行。人家行李员说怎么办。我们都觉得没有办法，说算了吧！

突然有一个翻译说了一句话，年的8月，那时候四川航空公司所用的图飞机都是租的俄罗斯的飞机。中将一听说，马上叫他们不要飞了，告诉他们俄罗斯空军中将列昂诺夫将军来了，叫他们赶快来见我。飞机就在停机坪停住了，十几分钟以后，那天三四十度高温，他们站了一排，穿很厚的服装，汗流浃背，说：“报告将军，您有什么指示？”将军想了半天说：“没有什么指示，帮我把这个玻璃桌子扛上去。”他们说你看你们中国人，我们将军走到那儿就有办法，正好遇到四川航空公司用的俄罗斯飞机。后来我们收到俄罗斯宇航局的一封感谢信，转动的中国餐桌在他们三个俄罗斯宇航员的家里旋转起来，他就到处炫耀中国人非常聪明，中国旋转的桌子怎么样。

后来我就想，我们圆的地球就是一个大的餐桌，人类就应该像宇航员一样坐在一起，分享各国人民大家共同站立的地球，爱护地球，把地球当成我们面前的一个旋转的餐桌。

我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整理南方周末实习生王卓颖）

谭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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