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谁炸了北溪管道更重要的是什么

不管是谁炸的，此举都是对战后安全秩序的颠覆，是人类文明的重大倒退

文

陈卫东

欧盟的能源基础设施在近期历史上首次成为目标，欧盟必须对关键基础设施进行压力测试，更好地利用其监视卫星，防止破坏行为。

10月5日，在北溪1号和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被炸泄露10天之后，欧盟主席乌苏拉·冯·德·莱恩在斯特拉斯堡的欧盟议会全体会议上如此表示。

9月26日，通过波罗的海连接俄罗斯和德国的两条北溪管道发生了两次相当于2.0级左右的地震爆炸，并引发了四次重的天然气泄漏。俄罗斯天然气公司公告说，大约有8亿立方米天然气被释放到了大气层中，相当于58万吨甲烷一次性地被排放到了大气层。

甲烷是最有害的温室气体，其对气候变化造成的影响相当于万吨二氧化碳，有专家估计这此天然气泄漏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温室气体环境污染事件。

01人类文明的重大倒退

北溪管道被炸，除了切断俄罗斯与欧洲之间天然气流通量最大、运行效率最高的物理连通之外，另一个严重后果是开启了故意破坏重大跨国民用能源基础设施的恶劣先例，这被欧盟主席称之为“欧洲现代历史上的第一次”。

年伊拉克从科威特败退时萨达姆下令点燃数百口油井，为扑灭大火花了几个月的艰苦努力。年科索沃战争期间，北约也瘫痪了南联盟的电网等基础设施。但这是交战双方之间的战争行为，发生在交战国的领土上，是参战方的资产。而这次北溪管道被炸发生在非交战国的专属经济海域（非主权国家领土）；资产权益分属几个国家；破坏者匿名并秘密行动，不一定是参战的一方。

这种匿名的、有计划的破坏重大跨国能源基础设施的先例一开，二战后建立起来的维护世界和平的基本原则就被破坏掉了。这意味着，某个国家或集团(不一定是直接的战争参与方)为达到自己的战略目标，可以对参战国一方或所有方的重大基础设施，不论是军用的还是民用的，发动毁灭性的打击，制造灾难性的严重后果，如轰炸水库大坝，高压电网、核电装置、天然气和石油骨干管网等。国际条约、国家信用、国际条约也就因此失去了他们的约束和规范作用，世界将重回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时代，人类文明将倒退数百年。

欧盟目前正在更新其年首次生效的关键基础设施保护指令，涵盖11个风险领域，包括自然灾害，恐怖袭击，内部威胁和破坏，以及最近的COVID-19大流行等公共卫生紧急情况。这项新法律在欧洲议会批准后，将于年实施。从这个角度，我们不难理解欧盟主席冯德莱恩为何称管道和水下电缆是欧洲公民和企业的“数据和能源的生命线”，她呼吁欧盟“充分利用我们的卫星监控能力”。

她说：“我们有这些卫星，我们有能力做监测，以发现潜在的威胁，所以这也是一个预防和意识的问题。”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冯德莱恩发表这个演说的同日，挪威一根海底通信电缆断裂。

欧洲天然气管道被炸、海底电缆断裂，俄乌战争伴随出现的这些非正常的重大安全事件在告诫我们，陆上油气管道的安全风险一点都不比海上运输的管线风险小，甚至更大，容易被“精准”地、“匿名”地破坏掉。

战争从来都不理性，在现代精准远程大杀伤性武器非理性的野蛮使用的前景下，各种重大基础设施的安全防范是一项迫在眉睫的重大能源安全课题，必须尽早列入国家安全战略议程。

10月3日，俄罗斯天然气公司独家宣布，北溪2号管道A线被炸泄露，但B线经过检测没有发现泄漏，只要检验方接收方认同，即可通过B线向欧洲输送天然气。同时，该公司还宣布，被破坏的北溪管道是可维修可恢复使用的。这又一次让几乎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联想到最近俄罗斯驻美大使宣称“使用核武器是虚张声势”，俄罗斯将严格遵守五大核国家关于核武器的宣言。那么，有理由怀疑炸坏北溪管道也是俄罗斯的“虚张声势”吗？

最近瑞典丹麦等欧盟国家已宣布要对事件开展全面调查，但不准备邀请俄罗斯参加联合调查。俄罗斯也宣布必须对事件进行全面调查，国际调查团队必须有俄罗斯的参与。联合国安理会不可能谴责和制裁任何一个常任理事国，即使实际作恶者就是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但是，独立调查、联合国调查、美欧集团调查和俄罗斯自主调查都是应该的和必须的，欧洲俄罗斯联合调查也不应该排除。炸都炸了，调查吵架又何妨？有时候真相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但教训总是可以吸取的。

02北溪管道被炸的六点共识

这次北溪1-2管道突发爆炸泄漏有如2月24日俄罗斯突然全面入侵乌克兰，非常突然并出乎大部分人的意料（专家、主流媒体和大部分国家的政治家们）。10天过后，北溪管道爆炸事件国际主流媒体大致形成以下几点共识：

1、此事件是人为制造的爆炸而引发的天然气泄漏而非意外事故；

2、破坏是国家行为而非恐怖袭击；

3、美国CIA今年六月份曾给欧洲国家发出过模糊的北溪管道可能发生人为破坏预警，但无人采取任何预防行动；

4、事后不同媒体发布了不少管道爆炸发生的实时照片和视频，甚至是多点发生爆炸一刻海面上几个爆炸泄露地点震动波刚刚到达水面的图像和视频；

5、从已发布的图片和视频上看，尚未在爆炸海域附近发现任何船只、飞机和人为活动的迹象；

6、尽管美国、俄罗斯都指责和否认对方的指责，至今尚无任何国家和组织宣称对此事件负责，也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指向谁是事件的制造者；

关于北溪管道被炸，普京的推论是：哪个国家从事件中收益最大，哪个国家作案的可能性就最大，暗指美国是最大的嫌疑犯。

指责美国为最大嫌疑犯的主要证据有：今年2月24日俄罗斯入侵之前拜登总统就宣称，如果俄罗斯开战，北溪2号管线就不可能运行。有记者追问如何做到？拜登回答，我们一定能做到。爆炸发生后，波兰前外交部长第一时间发推文“谢谢美国”。美国国务卿布林肯事后有评论说“这是最佳时机”。

正是因为俄乌战争，欧洲全球购买LNG替代被制裁的俄罗斯天然气推动了美国迅速成为最大的LNG出口国。开战后，欧洲能源价格增长了近50%，面临能源价格高涨和通货膨胀的巨大压力，欧洲大量出逃，美国成为许多欧洲公司的首选迁移地点。除了经济收益，美国在能源安全和国家安全领域将更“紧密”地“团结（捆绑？）了欧洲，”西方大哥“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这种怀疑和指责并非完全空穴来风，冷战以来的历任美国总统，不论出自共和党或民主党，都不赞成不支持欧洲过分依赖俄罗斯（苏联）的能源供给，也不希望冷战后的俄罗斯经济融入欧洲。

里根总统为了阻止苏联建设经乌克兰到欧洲的天然气管道，曾至让CIA特工实施爆炸作业破坏正在施工的友谊管道。特朗普总统为了阻止北溪2号管道的建设，不惜与时任德国总理的默克尔争吵闹翻。尽管拜登与特朗普在内政上势不两立，但在对待连通俄罗斯德国的北溪2号管道的立场却完全一致。完全切断俄罗斯与欧洲天然气管道连通是历届美国政府所致力和喜闻乐见的。

但是，态度是态度，行动是行动，有动机不一定有行动，指证美国实施爆炸北溪管道需要实际证据。如果真能证实美国实施了对北溪管道的破坏行动，美国与欧洲的关系将出现重大的挑战和转折。

03美俄相互指责，都无真凭实据

美国和西方主流媒体大多指向俄罗斯，认为俄罗斯是最大嫌疑犯。

早在今年八月，俄借口被制裁和涡轮机漏油故障而完全停止了北溪1号管道的天然气输送作业。欧盟认定这是俄罗斯的“能源讹诈”，涡轮机漏油并不是管道停止运作的技术原因，欧盟不会接受俄罗斯的讹诈，于是制裁俄罗斯的对抗持续升级。

欧盟认为，爆炸造成两条北溪管道泄漏，难以在短时间内恢复运作，是俄罗斯“能源讹诈”的升级。逻辑与俄罗斯“核讹诈”手段同出一辙，是釜底抽薪，是“能源核讹诈”，展示俄罗斯对抗西方的拼死决心，体现了普京的理念：“没有了俄罗斯，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进一步推论：没有了普京，俄罗斯还有什么意义？）

在百米左右水下实施爆炸并非易事，把握住恰到好处的对管道的破坏情度，戏码要真，管道中静态的存量气要很快全部泄漏完毕，但日后维修管道还不会太难，费用还不至于太高。

我们不能小看了普京的想象力，他亲自策划亲自指挥的“乌克兰特别军事行动”就是一出非常具有想象力的行动，可惜实施细节出了太多的纰漏，演砸了，快八个月了还收不了场。

炸掉管线美国真的就能成为最大受益国吗？我认为不一定。

北溪管道被炸时，这两条管线都没有作业。北溪2号尚未开通，北溪一号已经关停，故短期内对欧洲的供气没有影响。俄乌战争，年内不会结束，欧洲对俄罗斯的制裁也不会停止，今年冬天欧洲是否陷于能源贫困寒冷难耐，都与北溪管道是否被炸没有关系。

北溪管道被炸，近期内完全断掉了欧洲和俄罗斯重新启动这两条管线的念想。今年冬天维修恢复很困难，甚至是完全不可修复。即使能修复也需要半年以上和巨大费用。仅从天然气供给的角度看，这意味着欧洲从物理意义上切断了俄罗斯天然气来源的主要通道。

理论上说，通过白俄罗斯和乌克兰的陆上天然气管道仍然可以向欧洲输送俄罗斯天然气，但流量会很有限，增量大部分只能通过来自于美国卡塔尔中亚非洲等非俄罗斯国家的LNG补充。

但是，这些来自LNG的好处，远远不敌欧美关系受损的坏处，如果管线爆炸真是美国所为的话。

04欧洲冬天无惧俄罗斯春天遥远

最新的报道说，德国天然气气库充满度已经超过91%，法国更高达95%，而意大利通过奥地利天然气管道又获得了俄罗斯的天然气供给。加上严格的节能措施的落实和能源多元化来源的补充，只要今年冬天不十分寒冷，我认为欧洲可以安全过冬，尽管不会太舒适。

这两条海底天然气管道爆炸，让原本荆棘载途的欧洲能源危机雪上加霜。另一方面，也让原本受到制裁的俄罗斯能源出口生意举步维艰。

能源是俄罗斯的经济命脉。根据俄罗斯海关数据，年俄罗斯对外贸易额为亿美元，其中出口额亿美元，燃料和能源产品出口占总出口49.7%；年对外贸易额亿美元，其中出口额亿美元，燃料和能源产品出口占总出口54.3%。制裁俄罗斯，能源领域自然是重中之重。G7已经发布共同声明，承诺逐步减少或禁止进口俄石油。

3月8日，欧盟委员会提出名为“REPowerEU”的计划大纲，旨在让欧洲在年之前摆脱对俄罗斯的化石能源依赖。德国也暂停了前总理默克尔扛住巨大压力才促成的北溪2号项目。北溪2号是德俄之间的核心议题之一，现在是直接被俄乌战争给扼杀了。

研究数据表明，俄罗斯石油天然气出口曾在四五月份一度超过开战之前的高峰，但七月份后出口持续下滑，9月份同比下降了40%左右。加上石油价格近期滑落至80美元/桶上下，较开战初美元/桶的水平跌掉了30%多。战争持续，扩大征兵，打仗打的是钱。收入减少，支出增加，给俄罗斯的财政收入造成了越来越大的困难。这就不难理解，俄罗斯出台了“先交货后支付”的佘售政策以促进出口，还恢复了给意大利的天然气供应。

作者为中海油研究院原首席研究员，编辑：马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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