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救火英雄的硬伤

今天看到一篇对我的观点进行讨论的文章，我感到对方缺乏火灾动力学的基础，对火场现象存在很多迷思，从消防工程的职业伦理出发，我有必要重新解释几个概念，以便树立正确的火场观念和自救能力。关于电影开头的回燃现象，反驳者没有看清楚，在爆炸发生之前有一个吸气现象，我一看到就以为这是回燃现象，结果是燃气罐在里面，想表达燃气泄漏。问题在于，燃气泄漏会导致正压，是不可能发生吸气的。所以，电影把爆炸和回燃现象混淆了，我的评论应该是没有错误的。消防队员到火场观察呼吸现象，是为了提防回燃现象，而不是燃气泄漏（概率太小，要爆早就爆了，不会专等消防队员，而回燃现象必须依赖开门送风，所以消防队员害怕的是火场回燃而不是燃气爆炸）。我们消防工作者应该有一个概念，点着的火灾比没点着的火灾更安全，因为点着了，危险就清楚了；没点着，可能会爆炸。所以，美国把气体火灾归入液体火灾（B类火灾，不单独归类），因为气体火灾是不能随便救的，只能关阀门，不能灭火，灭火会导致燃料汇聚，燃料汇聚与空气混合会导致爆炸。所以，气体火灾只能管理源头，救不了。对于油池火灾，一般的规律性是所谓的表面火灾，因为火焰只会影响燃料表面，不会深入内部。所以有很多针对油池火灾的气体灭火装置，一旦施放，数秒内灭火，关键是油类火灾不像固体火灾那样蓄热，因此很快奏效。那么，大型油池火灾为什么难灭呢？大型火灾的灭火，有一个互动问题，当你灭火剂量不足时，这些灭火剂量不足，就被火焰吞没了。所以，如果设计到位的油罐火灾，是不需要消防队员到场的，只需要一个按钮，泡沫立即排放，火灾立即扑灭。那些失控的火灾，往往问题出在设计端，而不是救火端。当然，设计和救火是一体的，救火者也有审批设计的权利。火灾的规律性通常体现在火灾动力学中，对于液体的燃烧规律性，用下图来代表图1.固体和液体火灾燃烧率变化的规律性。为什么液体油池火灾会稳定？因为液体的挥发过程会产生一个沸腾区（热波），这个热波相当于绝热层，会隔离火焰的能量与新鲜的燃料。所以无论上层的火焰烧得多么猛，下层的燃料还是新鲜的。只有等热波触底之后，才会发生爆炸现象（应称作扬沸现象，当然现在还有很多的说法）。这一点规律早就是学术界的常识了。关于油罐大火，你不能选取一个瞬间来表明火场辐射热损失大。通常我们用来描述直径对液体燃烧率的影响，当直径大于1米之后，e指数项趋向于零，意味着火场的辐射热损失忽略不计。显然，反驳者没有看过这个公式，对直径的影响懵懂不清。你举再多的例子，都不能改变这一个修正公式。关于科威特火灾的经过，四川省队就代表中国，后来土库曼斯坦也是四川队去的，难道还有独立的中国救火队？美国倒是有好几家私营救火队，现在救火是副业了，主业经营油田安全设备，靠卖阀门设备挣钱了（因为设备改善了，油田大火越来越少）。不懂设备的救火队，不是好的救火队。中外消防队伍的差距，主要体现在对专业设备的深度理解上，而不是勇敢程度上。关于委内瑞拉的扬沸现象，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死了，关键是沸腾增加氧气混合，燃烧剧烈导致耗氧增加，所以火场的人都是因缺氧而死，死后被烧伤的，这一点和燃烧弹中的毛岸英是一致的，我举的例子没有问题，两者都是因缺氧窒息而导致的伤亡，与普通的火场伤亡有很大的不同。普通火场产生不了强烈的混合，也就不会导致快速的火场耗氧，所以不会产生这种死法。年的东京大地震中，4万人在广场避难，因为火旋风耗尽了氧气而窒息（地震加火灾一共死亡10万人，其中4万人窒息），也是这种死法。都是非常罕见的现象，不是火场的常态。我们准确告诉消防队员这些死亡方式，是为了让他们在心理上有所准备，不会因为无知而恐慌，因为失误而死亡。关于“消防救援队伍坚持实战化练兵多少年了”的说法，反过来说明中国消防队伍的训练不足。因为专业泡沫的成本高，环境污染大（难以回收，只能污染环境），任何专业队伍如果希望提高技能，都不会大规模使用专业泡沫来训练。如果你用专业泡沫训练，肯定表明你的训练水平不足，意思意思而已。我不否认你用专业泡沫训练，这正是训练不足的原因之一，连工业肥皂都没有，这还是专业消防队伍吗？当我看到有人说消防队员是英雄的时候，我都感到这是对我们消防专业的亵渎和丑化。我们靠自己的专业来提供服务，赚钱吃饭，为什么和其他行业不同？我们比外行更懂得灾情，更认识风险，可以自救，可以救人，可以救灾，为什么要说我们是蛮干无知的英雄？中国的英雄不是没有代价的，通常是付出生命的代价。而我不承认消防工作是有更大危险的职业，你说司机是不是危险，你说杀猪的危险不危险？为什么只有消防工作危险？我们消防工作是一项职业，我更看重别人说我职业水平高，而不是更勇敢更危险。说消防工作者是英雄，等于说消防工作很危险，等于是在亵渎我们的职业，是让我感到愤怒和不安，这种人怎么会混入消防队伍？外面说消防队员是英雄，往往是因为不懂得火灾规律，不懂得救人规律，而我们的同行居然赞同，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消防队员是人，不是工具，所以要懂得火场规律，要懂得自救和救人。当我看到一位指挥员不懂火场规律，却大谈自己的队员是英雄，让我感到不寒而栗。是英雄，就可以不懂装懂？就可以深闯火场？就可以无畏牺牲？这种态度是没有把消防队员当做主动的人，而是当做工具来看。如果是我，会告诉他们火场的各种危险，告诉他们潜在的变化，充分相信他们，不要当无知的英雄，不要无谓的牺牲，不要作同行认为不值的事情。虽然这在宣传上不够以集体为本，但是这是真正的以人为本，以队员的安全为本，是真正负责的态度，希望每一支消防队伍都能够从队员的安全出发来解决问题，而不是光给高帽子，不解决培训和理论问题。所以，你鼓励英雄是冒犯了我，我否定英雄是冒犯了你，我们根本不是站在同一个立场上说话，还是闭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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