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帝国的边陲俱乐部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英超成立以来,曼彻斯特和伦敦集团除外只有一支俱乐部拿过冠军,就是年的布莱克本(译者注:本文完成于年,莱斯特城奇迹尚未发生)。一直到年,非英超核心集团的球队当中只有纽卡斯尔联和埃弗顿曾打进四强,取得欧冠资格。然而,所有组成英格兰足球边陲地带的地区对足球文化都保有一种经久不衰的热忱。

东北部的热情

在这些地区,有为数众多的居民把心力投注在自家球队的故事和命运上:“沿着A19号公路进入桑德兰北部,会来到《桑德兰回声报》(SunderlandEcho)的办公大楼。爬到快靠近屋顶的位置,有一尊足球的塑像。这颗足球有手有脚,有一张脸,还戴着帽子。要是桑德兰赢球,他就会笑;要是输了,他会皱眉头;要是平时,他的嘴巴会维持平平的一条线。当胜负和平手拉长成几个赛季或者几十年,现代足球经济遇上深植民间的足球文化所形成的故事,意外能够揭示社会经济与城市的走向。

圣詹姆斯公园球场坐落在纽卡斯尔市中心的一座高地上。不论就视野或建筑野心而言,英格兰的大型足球场当中,只有它能够真正君临整个城市。遇上比赛的日子,从泰恩河畔出发的人流看起来像是向上被吸过去,穿越地面迷宫般的世界走向球场。从大马路转进维多利亚时期的巷弄,这时圣詹姆斯公园球场忽然拔地而起,露出崭新的银色看台,上方有全欧洲最长的悬臂支架,撑起巨大的弧形玻璃屋顶。会有这样一座结合大胆的公民都市主义与顶尖建筑技术球场,来自于泰恩塞德的地方政府会认为兴建现代主义的球场建筑地标,有助于地方发展和地位提升。

年代初,市议会议长史密斯(T.DanSmith)和纽卡斯尔工党希望将纽卡斯尔打造成“北方的巴西利亚”。眼见城市逐渐萧条,维多利亚时代留下的贫民窟也尚未清除,史密斯计划重整当地,让选民搬入由市府策划规模宏大的大楼和水泥社区。但史密斯个人的野心大过泰恩塞德,许多建设愿景还没有实现,他已经转入白厅和房地产开发公司任职,直到年因贿赂罪遭判决入狱。

史密斯的撒切尔派接班人约翰-霍尔爵士,和他一样曾有“纽卡斯尔先生”的称号。平凡的霍尔生长在伊辛顿(Easingtong)一座小镇的矿工家庭,就读文法学院让他得以逃避当矿工,随后在国家煤矿局担任勘测员。这个职位非常适合他观察英格兰东北部在矿业衰退后留下的大片土地。霍尔起先在这类工业弃用地上开发私人住宅和新式工厂工业园区,接下来进一步在盖兹赫德(Gateshead)兴建“都心”(Metrocenter)购物园区,赚进大笔财富。史密斯想象城市的未来在社会住宅大楼和市立艺术中心,但霍尔知道城市的未来在房市泡沫和休闲购物。

年,经过一场激烈的公众角力后,霍尔打出地方政治牌,成功用万英镑从贵族律师麦基(GordonMckeag)手里买下纽卡斯尔联。霍尔不只是想买下一支俱乐部而已,他说:“我们要争取的是纽卡斯尔人的国家。”霍尔喜欢足球,但那只是因为足球能昭告天下,他们的抱负远不止如此。纽卡斯尔联不只要成为这座城市的代表,还要成为整个东北部地区的象征。它不会单纯只是一支足球俱乐部,而是要像西班牙豪门巴塞罗那和皇家马德里一样,涵盖多项运动。在霍尔眼中,只要同心协力发展运动队伍,就会带领东北地区走出穷途末路的经济状况,走进一个通过房地产开发、消费文化运动和娱乐迈向繁荣的年代,说不定甚至还能带东北地区进入地方自治的年代。

霍尔曾打了一个奇怪的比方说:“纽卡斯尔人是最后的莫希干人。”不过加泰罗尼亚的地方复兴才是他最爱用的比喻。但首先,纽卡斯尔联不能继续在丙级联赛打转,名利和财富都要到顶级联赛去找。霍尔任命凯文-基冈(KevinKeegan)为主教练,花了些钱填补阵容,点燃引线,然后坐观其变。

那是一场精彩好戏。基冈满怀救世主般的热忱和抑制不了的乐观,再加上几乎是拼了命的坚持踢进攻足球,纽卡斯尔队在他的执教下扶摇直上,成功晋级,重回英超的第一个赛季就排名第三。年春天,他们的状态看上去比曼联还好,冠军胜券在握,但压力影响到了每个人的表现,球队抱憾收场。

纽卡斯尔球迷自称“城市军”(ToonArmy),现在已广为人知。当时大批球迷群聚在球场大声歌唱,上一次在纽卡斯尔见到这样浩大的场面,已经是泰恩河畔还在造船的时候了,重点就在这里,无船可造、无铁可打,集体为纽卡斯尔联庆祝成为了仅存的表现渠道,否则旧日工人阶级的阳刚文化将荡然无存。年,纽卡斯尔联以破纪录的转会费签下阿兰-希勒(AlanShearer)。对纽卡斯尔出生的他来说,形同锦衣还乡。记者会上,有人问他,金钱会不会使他堕落。他当场回答:“不可能,我是钣金工人的孩子。”明明是上班日却大量群聚在球场外的球迷听着这句话都高兴的要疯了。遇上比赛日,天空卫视的导播在包厢内总是左右为难,是该特写看台上那些裸露在外、晃来晃去的啤酒肚,还是该拍下那些黯然流泪的少女才好。纽卡斯尔的形象不是被夸大成无药可救的浪漫主义者,就是醉醺醺的丑角。

纽卡斯尔有了希勒,但似乎也已经上达极限。接下来十年,他们没能重现基冈执教时的光荣岁月,表现往往没有更好、只有更糟。霍尔爵士在圣詹姆斯公园球场一并成立的冰上曲棍球队、篮球队和橄榄球队并未引起太多兴趣。年,霍尔宣布辞去俱乐部主席的位子。在这之前,纽卡斯尔联公共有限公司的股票顺利上市,替霍尔赚进数百万英镑,但外界披露霍尔几乎没有真正投资或为俱乐部纾困。有多本书爆料称,兴建新球场的费用几乎全都是靠发行债券、大幅提高票价,以及霍尔为俱乐部提供的高利贷来偿还。不过他留给俱乐部的最大余孽是让他的儿子道格拉斯-霍尔与另外一名大股东弗雷迪-谢普接替他的职位。他们腐败无能不说,还只会嘲笑令他们致富的纽卡斯尔联球迷。一名《世界新闻报》(NewsoftheWorld)的记者偷偷录下他们在一家西班牙脱衣舞酒吧聊天的内容,霍尔和谢普嘲笑“城市军”很好骗,那么爱穿仿制球衣,跟傻子一样,又说泰恩塞德的女人都是“母狗”。

终于,交割日在年到来。两家人把纽卡斯尔联卖给了来自白金汉郡的运动用品零售大亨迈克-阿什利。这几年经营俱乐部一共替他们赚了1亿万英镑。这次易主是一次神奇的缘分。除却不爱抛头露面,阿什利看起来的确是个单纯的企业家。他16岁就在零售商店工作,开了自己的公司直接运动(SportsDirect)以后从没上媒体发表任何意见。后来将公司股票挂牌上市,赚进亿万身家。他喜欢足球,喜欢和伦敦的朋友出去晃晃在来瓶啤酒,现在他想找点乐子,纽卡斯尔联正好合适,毕竟他最擅长的生意策略就是收购那些体质衰弱但价值连城的品牌。

阿什利不只买断霍尔和谢普的股份,还担负起纽卡斯尔联如今可观的债务和透支(他买下俱乐部的时候没有发现),并拿出一亿英镑的无息贷款添购球员,可能希望借此获得喜爱和成功。当他第一次在对阿森纳的比赛出现在观众席上,还到附近知名的酒馆买啤酒喝,那时获得了球迷的些许喜爱。但从此以后,不论是喜爱还是成功,都十分稀少。而且对于一个这么抗拒媒体的人来说,负面报道一下子多出太多了。这有很大一部分是他自己惹的祸。阿什利的资深经营团队主要根据地在伦敦,被球迷和地方报纸取了“伦敦黑帮”(CockneyMafia)的绰号,其中有不少大人物,如梅菲尔赌场经理德里克-郎比斯(DerekLlambias)和典型的伦敦公子哥丹尼斯-怀斯(DennisWise)。面对俱乐部的地方情感,他们的回应手法笨拙粗糙,先是重聘基冈当教练,不久又将他炒掉,并威胁要把俱乐部卖给迪拜。同时阿什利提议出售圣詹姆斯公园球场的命名权,又更加深了他的骂名。年,希勒以教练身份二度回归,虽然让阿什利得以暂缓一口气,但未能拯救纽卡斯尔联免于降级。纽卡在英冠度过难堪的一年。

如果说,从霍尔与谢普同盟到阿什利掌权,暴露出纽卡斯尔的足球美梦发展有限,那么年公投否决成立东北部区域议会,更是磨灭了地方政治计划的最后一线基础。获胜的否决阵营提出了一连串具体论点,并成功利用民众普遍对政治人物的幻灭。但追根究底,桑德兰、哈特浦(Hartelpool)、米德尔斯堡和达林顿等其他东北城市,各自有别的身份认同,以及对“纽卡斯尔国”这个概念共同的反感。

比前述因素更有影响力,桑德兰对纽卡斯尔长年激烈的足球对战,从民间证明了地方大城市之间的相互憎恶。米德尔斯堡和哈特浦拒绝泰恩塞德的诱惑,选择了运动和政治自主,自己的市场自己选。哈特浦在年还选了俱乐部吉祥物“猴子哈格”(H’angustheMonkey)当市长。猴子哈格的人类形态斯图尔特-德拉蒙德(StewardDrummond)之后又连任了两次,每次得票数都比上一次更高。为了替市长办公室添光,他也舍弃猴子装,开始为俱乐部的观赛手册写专栏。很难判断德拉蒙德胜选反映的到底是哈特浦不太信任政治僵化的工党,还是太爱自家的俱乐部,不过就算是投票抗议的人也还是比支持不列颠国家党(BritishNationalParty)的人多。

颓废的中部

过去20年来,拿到联赛杯冠军和短暂留在英超已经是中部地区俱乐部最大的成就。由此能看出,中部地区的足球相对衰退。年代,阿斯顿维拉拿过两次联赛杯冠军;莱斯特城在世纪末巅峰时期拿过一次;不过年,伯明翰城在决赛打败阿森纳恐怕才最能够说明这些胜利背后代价多么惨重,俱乐部紧接下来状态不断下滑,直到降级,并且被把持在单一最大股东杨家诚手里。他后来因涉嫌洗钱,遭香港法庭判刑六年。

曾经在顶级联赛占有一席之地的球队,如诺丁汉森林、德比郡、考文垂和莱斯特城,都一一看着自家俱乐部气力用尽、宣告破产,并且或者被外资集团收购。这样的命运对东米德兰郡而言尤其难熬。在克拉夫执教的魔幻年代,德比郡曾在年赢得联赛冠军,诺丁汉森林则在年和年两度夺得欧冠。但在足球经济现行的制度下,这样的奇迹大概很难重演。但最抑郁的一员是伯明翰,作为英国第二大城市大都会区,人口逼近万人,照一般人口与经济指标来看,伯明翰都应该会有成绩更好的足球队才对。同样的说法,也可以用来讨论中部地区各方面经济文化资本。

这有部分是地理学的问题,因为西米德兰的都会圈其实极为分立。西布朗维奇、伍夫安普顿(Wolvehampton,即狼队所在的城市)和沃尔索尔都宁愿有自己的球队和冷清的市镇中心,而不想到伯明翰去。不止如此,伯明翰的身份认同问题也越来越严重。伯明翰市议会最近公布的一篇报告指出,市内近个种族当中,很多人发觉自己完全没有市民归属感。曾经是伯明翰人典型代表的劳动阶级白人,现在散落在边陲地带,偶尔还会消极的抱怨自己好像已经不认识这座城市。

这是一幅由流浪失所且麻醉痛苦的人们所绘制的情感地图,海瑟利从建筑和都市风格的角度看这座城市,认为伯明翰“极度缺乏典型地方特色,没有独到之处,也没有古怪之处,意外展现出英格兰城市和郊区的经典样貌。”这种找不到地方特色的复杂心情也反映在伯明翰市的两支足球队上。

阿斯顿维拉队和伯明翰队坐落的位置都接近市内的小商业中心,市中心与维多利亚式的郊区被环状道路和荒地隔开。阿斯顿靠近北边,但最令人纳闷的是,阿斯顿大学并不在附近,反而在伯明翰市中心。这一带最大的地标可能是M6和A38高速公路的交流道,人称“意大利面交流道”(SpaghettiJunction)。

阿斯顿给人的感觉是个你只会经过而不会停留的地方。越过高速公路以后,维拉公园球场就是方圆内最显眼的公共建筑了,但至少它还能声称自己拥有一些建筑价值。这座球场建于俱乐部真正身处豪门行列的时代,是建筑师阿奇巴德-莱奇(ArchibaldLeitch)和俱乐部主席弗雷德-林德尔(FredRinder)铺张但出色的作品。圣三一路看台(TrinityRoadStand)是两人的杰作,建筑美学完全未向渐渐侵入许多球场的现代主义让步。看台入口是一座雄伟的红砖门厅,造型如同许多维多利亚晚期气派的公共建筑,装饰的栏杆、精巧的铸铁灯和荷兰式山墙。翼墙以一流的马赛克砖筑成,都是伯明翰的意大利移民手工打造。为了与城市整体的建筑风格保持一致,看台在年拆除,代之以更多贵宾包厢和一座平庸至极的现代建筑。或许也算是幸运,伯明翰城的圣安德鲁斯球场从来没有这些建筑或装饰遗产,也就没有拆除破坏的问题。年代初,球场全面重建,功能是完善了,但也着实平凡无奇。

若说伯明翰的足球场没有太多特色可以标举出这座城市的独特之处,或突显城市的灵魂,那么这里的球迷文化结构也同样空洞。维拉球迷和伯明翰城球迷之间不存在任何明显的宗教或社会划分。维拉队的核心支持者多来自伯明翰市东北方的工业地带,佩里巴尔(PerryBarr)、威顿(Witton)、艾丁顿(Erdington)和阿斯顿,以及北边如金士坦丁(Kingstanding)等和年代广大公共住宅区。伯明翰城队的球迷则分布在从斯巴希尔(Sparkhill)、斯巴布鲁克(Sparkbrook),到市区东南方,以及年代南面的住宅区,如查姆斯利伍德(ChelmsleyWood)。

两队球迷同样有半数以上是劳动阶级白人,掺杂少许新移民和郊区的中产阶级。相对比较富裕的郊区当中,艾吉巴斯顿(Edgbaston)和索利赫尔(Solihull)是蓝军地盘,萨顿(Sutton)支持维拉,但这些球迷似乎也只是离哪里近就支持哪一队而已。汗兹沃斯(Handsworth)、佩里巴尔和艾丁顿的爱尔兰人支持维拉,但斯巴希尔的爱尔兰人支持伯明翰。伯明翰市内集中在莫斯利(Moseley)的小犹太社区也一样。虽然黑人与亚裔的社区在上述地区渐渐增加,但黑人与亚裔球迷人数始终稀少,直到最近15年才有所变化,而亚裔球迷大多选择了维拉。

这几年来,维拉的确是两支俱乐部里比较成功的一队,也吸引到不少本城以外的追随者。早自年代晚期,就有球迷专属列车开往球场。今日的维拉还获得了斯陶布里奇(Stourbridge)和基德明斯特(Kidderminster)等小镇的支持,甚至还远在牛津郡和格洛斯特都有维拉的球迷,前首相卡梅隆和威廉王子就是一例。即使如此,搭顺风车的球迷对掏心掏肺的老球迷、商业化对本真性,或是天主教与新教常年分裂留下的阴影,这些常见的二元对立,在格拉斯哥、在利物浦、在曼彻斯特都激发了竞争较量,而在伯明翰却毫无作用。海瑟利进一步写下一个有趣的对比。

“曼彻斯特、利物浦、格拉斯哥,这些城市虽然近年萧条,但仍各个表现出大都市过人的自尊和规模,伯明翰不是。伯明翰好像从来不以为意,一直都我行我素。这地方打从根本上谦虚,不像其他对手。这里没有大量的人离乡背井去到伦敦却又满腹牢骚,但伯明翰始终没能将这种谦虚升华成优点,导致年代接连展开的许多计划非但没有提高城市地位,反而让伯明翰看起来更像乡下。”

“经典的足球争锋很少会围绕着建筑或文化背景展开。也因此,伯明翰市的足球文化总在两头之间摆荡。在这一头,因为太没有竞争感了,所以有相当多的球迷会去看不止一队的比赛;在另一头,仅仅是微小的差异也被过度放大,让维拉人和蓝军之间偶尔会出现难堪的冲突。”

半死不活的东米德兰

东米德兰郡的中型城市境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年,莱奥-皮克林(LionelPickering)从罗伯特-麦克斯威尔(RobertMaxwell)的魔掌中救出了德比郡俱乐部。皮克林在网络尚未扼杀报纸的年代,靠发行一系列免费地方报纸赚了几千万。他动用部分财产,带领德比郡在年打进英超,年又和其他董事一起资助俱乐部搬迁到了新球场。普莱德公园球场(PridePark)基本上就像补强版的米德尔斯堡河岸球场,颓然落在德比市边缘一处偏远荒凉的工业园区内。看似慷慨的恩宠并不一定总是受人欢迎,一名德比郡球迷就写下了他初至球场的感受:“我觉得好像有一个人很好的长辈,圣诞节送我一套昂贵的高科技礼物,但那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虽然进场人数增加了,但搬到新球场的同时,俱乐部状态却也开始下滑,年遭到降级,并面临破产托管。此后虽有两个地方企业兼足球粉丝的财团接手,俱乐部依旧深陷债务,后来被整体运动娱乐公司(GeneralSportsEntertainment,GSE)买下。这家公司是安德鲁-亚普比(AndrewAppleby)的投资工具,他也是美职联底特律活塞队的老板。但他们买到的是一支丑闻缠身的俱乐部。年,德比郡俱乐部在总裁与与财务总长,以及前足球总监美多-麦凯(MurdoMackay),以及一名在摩纳哥执业的律师大卫-洛维(DavidLowe),因向俱乐部诈取了近50万英镑而被判刑入狱。俱乐部在深不见底的债务中载浮载沉的时候,这四个人还向俱乐部领取了不菲的薪资。

再往南走,考文垂城一路走来的道途坎坷。年代初,考文垂城还是英超的创始成员。俱乐部主席布莱恩-理查德森(BryanRichardson)早在年就提议兴建一座多功能运动场,以维持财务稳定,但俱乐部筹不出这些钱。理查德森辞职后,新的董事会想了一个办法。当地工党国会议员吉奥弗森-罗宾逊(GeoffreyRobinson)也是董事会成员,能当布朗首相的门徒功力自然了得。靠着罗宾逊的三寸不烂之舌,所有债务都将用民间融资提案合约来偿还。市议会将兴建并拥有一座新球场,日本理光电子公司会出资资助并获得命名权。考文垂城将离开海菲尔德路球场(HighfieldRoad),搬进一座不归自己所有的球场。

可是最终的结局是,新球场坐不满观众,而且老实说租金也付不起。有意思的是,理光公司的网站上几乎没有提到足球队一事,甚至一度都没提到过考文垂。新球场离市中心很远,由于缺少大众交通工具,加上现场气氛惨淡,进场人数减少了超过1/3。自从离开海菲尔德路球场以后,考文垂城还没有任何一场比赛能够满座。事实上,在一家叫做SISU的无名风险投资公司经营下,俱乐部和考文垂市落得连球场都没有了。SISU在8年买下奄奄一息的俱乐部,开始大肆挥霍,导致考文垂降级到英甲。年,俱乐部被自己的经营者交付托管,同时俱乐部多年来和理光公司严重不合,现在开始不再付球场租金,计划到别的地方比赛。代管人接着透过另一家公司成功将俱乐部卖回给SISU,只是这次俱乐部不再像第一次那样负债累累。“新东家”拒绝和理光协商,安排俱乐部和北安普敦球队共用球场。愤怒又失望的考文垂球迷现在得跋涉一百多公里才能去看球。

莱斯特城在年代是一支典型经营稳健的中型城市俱乐部,执教的马丁-奥尼尔(MartinO’Neil)也是典型喜怒不形于色的稳健教练。在英超呆了七个赛季,两次拿下联赛杯冠军,又两度进军欧洲赛场,让莱斯特城有足够的信心和财力兴建新球场。赞助商还是莱斯特市本土发迹的企业,沃克斯薯片(WalkersCrisps)帝国。就像德比郡一样,先是财务失算,接着又遇上年ITV数码电视倒闭,俱乐部弱点毕露,陷入破产托管。此后,莱斯特城在英冠沉浮多年,直到年才成功晋级,重返英超俱乐部,经营权也由本地老板交给了担任过多家俱乐部主席,塞尔维亚裔美籍的米兰曼-达里奇,又从他手上又交给了泰国企业集团。集团总长维卡-拉克斯利索恩(VichaiRaksriaksorn)也是免税店企业王权免税(KingPower)的老板。

诺丁汉森林是守旧派大本营,经营策略看来也同样小心翼翼。但这对俱乐部而言,都没有太大好处。诺丁汉森林在年才成为有限公司,并维持一种严格规定,必须有多股东的经营模式,不让局外人和收购者有机可乘。但好景不长,年代末从英超降级,财务状况下滑,俱乐部被卖给一个联合企业家集团。他们唯一的贡献是几乎立刻又将俱乐部卖给了奈吉尔-道蒂(NigelDoughty)。这位私募基金商业主挺身而出,投入数百万英镑的私家财产,但始终没能让俱乐部从附加赛晋级英超。他在1年辞去俱乐部的主席职务,不久便不幸于54岁之龄英年早逝。遗产代理人将俱乐部卖给了科威特的艾哈莎维家族(AlHasawiFamily)。新主席作出许多承诺,但迄今只看到他们把时间拿来炒教练鱿鱼。

特伦特河对岸诺茨郡(NottsCounty)俱乐部遇上的事,有义举也有闹剧。先来看义举吧。年代,俱乐部深陷债务,困在低级别联赛动弹不得,直到年破产。拯救俱乐部的最大功臣海登-格林(HaydenGreen)除了是一名低调的季票持有者,恰好也是一位百万富翁。他买下俱乐部49%的股份和市议会对球场的租赁权之后,再以极其优惠的条件将球场租给俱乐部。他接着卖出手中持股,主要卖给球迷信托基金,让球迷信托基金成为最大股东。他本人则大方的同意延期付款。

现在再说闹剧。年,台面上出现了一家没人听过的公司卡班克投资(QadbankInvestments)与子公司蒙多理财(MundoFinance),两家公司都登记在英属维京群岛,外界只知道后者总部设在瑞士,替母公司匿名的中东客户管理财产。这两家神秘公司收购BMW的F1赛车队未果,竟猛然转移目标,相中了诺茨郡。面对有望带领诺茨郡重返巅峰的金钱和暴富,球迷信托基金卖掉了俱乐部。接下来的短短几个月,麦德巷球场陷入狂热,以为自己将开创英格兰足球的新纪元。俱乐部征召前前英格兰国家队教练埃里克松(Sven-GoranEriksson)担任足球总监,还签下阿森纳球星坎贝尔(SolCampbell)与其他前英超球员。五个月后,税务海关总署对俱乐部的母公司下达清算令,坎贝尔只上过一次场就黯然离队。当初迷一般悄悄出现的卡班克投资公司,也再度迷一般的离开了。

辉煌不再的西北部

西北部和中部地区一样,是英格兰足联半数创世成员的所在地。足联总部设在普雷斯顿,一直沿用至今。这个地区的大俱乐部有布莱克本、普雷斯顿、伯恩利和博尔顿流浪者,都来自兰开夏谷地的棉纺城镇,19世纪末发展繁荣,此后亲眼看着该地区的纺织工业和大多数轻工业终于于20世纪末消失殆尽。滨海的布莱克浦在维多利亚时期是兰开夏郡的万恶之城,但现在观光产业和舞厅文化已经衰退,该地主要的劳工阶级居民宁可跟团追逐阳光或搭乘廉价航空到欧洲都市过过绚烂的夜生活。地方上或许问题重重,但足球的发展相对顺利,各家俱乐部至少在英超呆过一两个赛季,唯一没有的只有普莱斯顿。这些俱乐部能够支撑下来,一方面是因为常年体现了地方身份认同,另一方面则要归功于出人头地的一代人,避税海外的人生唤起他们心中的乡愁,让人想把一大笔财产砸在自己家乡的俱乐部上。

杰克-沃克在布莱克本打头阵。年,钢材控股事业为他积累的财产已上达5亿英镑。他买下家乡的俱乐部,重建倒霉但讨喜的伊伍德公园球场,组成实力强劲的阵容,在年夺得英超冠军。年代末,才成立的维冈竞技与同城的两支橄榄球队在同一天成了戴夫-惠兰(DaveWhelan)在JJB球场打造的运动用品与运动队伍帝国。普雷斯顿和博尔顿流浪者能维持经营,仰赖的是当地出生但目前在曼岛(IsleofMan)避税的企业家:普雷斯顿靠特雷弗-海明斯(TrevorHemmings),博尔顿靠艾迪-戴维斯(EddieDavies),伯恩利队的恩主是巴瑞-基德(BarryKidder),他靠发行报章杂志夹附的刮刮卡和宾果游戏致富。这门生意利用的是玩家以为赢了实则是输了的概念。这和伯恩利每次晋级英超很快又颜面扫地的被赶出来的经验恰恰十分相似。年的晋级又有可能让他们重蹈覆辙。

球迷的热情也不亚于旁人,只是可能没那么伤感。年,布莱克本对阵伯恩利。赛后,伯恩利球迷替沃克的铜像穿上伯恩利球衣,戴上搞笑的假发,照片传遍了网络,引起了布莱克本球迷涂鸦报复。伯恩利俱乐部商店到处被喷上布莱克本队的缩写BRFC。凭良心说,这是30多年来第一场“棉纺乡德比”(CottonMillDerby),但长久等待换来的结果是大规模武力到场,气氛接近戒严,警方还大举出动直升机和警犬小组。这虽然控制住了球场内的群众,但并未能够防止双方球迷在布莱克本市中心两个地点爆发大规模斗殴(很可能是事先计划好的)。年,重赛的情况几乎一样糟糕,球场内到处有人打架。

恋旧情怀不是兰开夏郡足球唯一的感情方式。野心、自尊以及在全球打造品牌的机会都混杂在俱乐部老板的动机当中,但恋旧仍然是最关键的因素。然而,布莱克浦转由奥一斯顿家族经营,布莱克本由沃克信托基金卖给印度禽肉业大亨以后,就再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布莱克本的遭遇并不陌生,老一辈的乡下慈善家/利己主义的千万富翁发现俱乐部即使打进英超也一样像个无底洞,让他们的财产不断流失。于是他们把俱乐部卖给国外的皇室或财团,这些人认为足球带来的全球知名度和文化资本很值得他们砸个几千万英镑。布莱克本因此遇上了文姬集团。一样的过度乐观,一样的天真无知,加上混乱武断,新东家入主的第一个赛季,俱乐部就遭到降级。

布莱克浦则又是另一个故事。除了斯坦利-马修斯在年女王加冕那年为布莱克浦赢下足总杯冠军以外,旧日的足球文化还留下几幅泛黄的印象。欧文-奥伊斯顿出生在布莱克浦,从小看布莱克浦队长大,投入房地产行业以前当过演员。年,他恰好赶在股市崩盘以前,卖出手中的房地产中介公司,接着开始在北部逐步取得一座媒体帝国,旗下有报纸、广播电台、早期的有线电视频道、世界小姐选美比赛,还有破落潦倒的布莱克浦俱乐部。球场当时还没被改建成超市,奥伊斯顿的商业、政治和足球野心,年在他因为强奸案被判入狱时宣告终止。虽然依然是俱乐部股东之一,但他出狱后已不太过问世事。

欧文不在以后,俱乐部改由其子卡尔经营。卡尔看起来没有半点父亲的恋旧情怀或在地野心。对于他来说,这纯粹是一桩生意,尤其是俱乐部半数股份卖给拉脱维亚富豪华拉利-贝洛肯(ValeriBelokon),更是一桩好生意。后者的金援让俱乐部成功闯进英超。如同人们来到布莱克浦,度过一个狂欢周末,在海边一夜笙箫,一轮豪赌,俱乐部也在英超度过疯狂的一年,踢着狂暴的进攻足球,差一点就能保级。但真正神奇的伎俩还不在这里,在极度务实无情的财务控制下,奥伊斯顿家族只付给球员和英冠时期一样的薪水,俱乐部收入却增加超过万英镑,获利是前所未有的万英镑。布莱克浦最后当然降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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